发表于2024-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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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飞行
1
北京原来有个地方叫“熊猫环岛”,是在北三环安华桥出去一公里处,立着一个两层楼高的熊猫雕塑,建于一九九〇年亚运会之前,拆除于二〇〇八年奥运会之前。熊猫盘踞于此十多年,屁股底下是花坛和草坪,汽车沿环岛而行,都在大熊猫的影子下。有一年夏天,黄昏时分,陈皮打车从这里经过,看见有一人站在熊猫的脑袋上,双臂平伸,整个人呈十字架状,车绕环岛左转,陈皮回身去看,那人振动双臂,如同一只鸟抖动翅膀。陈皮相信,那是一个会飞的人,落在熊猫头上只是歇息一下。可惜陈皮没能看见他飞起来。过了好多年,有一天夜里,陈皮打车从朝阳公园东门经过,那边有个“体育乐园”,门口竖立着NBA球星奥尼尔的雕像,高约十米,黑糊糊的大铁塔一般,在奥尼尔的脑袋上,赫然站立一人。陈皮立刻叫司机停车,熄了灯,但汽车的声响还是惊动了那人,但见他两只胳膊抖动起来,一跃而起,向着公园里的树林飞了过去。陈皮很久才回过神儿来,他问司机:“你看见了吗?”司机茫然地反问:“看见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啊。”
有人能看见神迹,大多数人看不到。如同中世纪有人看见耶稣显圣,陈皮确信自己看见黑夜之中有人飞行。陈皮也想在某个夜晚飞行于天际,有时,他站在二十五层自家的阳台上,双臂伸展,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总有纵身一跃的冲动。他知道,这么跳下去肯定是坠地而亡,起飞的地点可以再低一些。在他家楼下,也有一座雕塑,是一个巨大的海螺,但形状怪异,周围居民称之为“大屎撅儿”,高约三米,从这个屎撅儿上起飞更为安全。当然,首先是飞到大屎撅儿上,然后再向更高处飞行。
陈皮八岁那年看了电影《少林传奇》,在地坛公园拜了个师傅学长拳。师傅教导他,练武的目的是强身健体,要练出盖世武功,就要保持童子之身,师傅就是这样做的。两年之后,这位长拳师傅因心脏病去世。又过了几年,陈皮看到了武侠小说,顿觉自己的长拳没意思,他想习练九阴白骨爪,但北京城内很难找到新鲜的人头。陈皮上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位叫杜仲的四川同学,两人都喜欢《蜀山剑侠传》。在学校的操场上,在满天的星光下,杜仲跟他说:“我高中三年,大多数时间都在峨眉山修行,我师傅能千里取人头,会飞,我也初窥门径,但来北京上学之前,我师傅封了我的穴位,不让我飞,让我认真学习现代科学。我师傅说,科学完全是一种西方体系,学好了能融会贯通,光耀本派。”一年之后,杜仲同学恋爱失败从物理系八层高的教学楼上纵身一跃,成为该大学该年度第三个自杀者。陈皮不明白,跳楼的人,在空中是否会有飞行的感觉。杜仲同学的去世,让他对人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两年后,他考上了心理学的研究生,一方面钻研心理学,一方面继续他的武学修炼——他练的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摄魂大法。
拿到硕士学位之后,陈皮在一家中学当老师,教英语。学生们大都喜欢学英语,有个别孩子刚上高一就考完了托福。但也有害羞的学生,不敢开口说,陈皮就会小试身手,用上摄魂大法:他盯住那害羞的孩子,轻声说:“Yes, you can。”那孩子便呆呆地回应:“Yes,I can。”接着陈皮就说一个长句子,那孩子也会跟着他读下来,句子越来越长,直到陈皮背诵一整段课文,那孩子也能朗声跟着背诵下来,对自己的表现感到诧异。按照现代科学的说法,所谓摄魂大法就是催眠术,早就有研究证明,催眠可以减缓压力、促进学习。陈皮老师教的班,英语成绩连年进步,他也获得了优秀青年教师的称号。教务处主任让他写论文谈教学心得,他胡乱拼凑了一篇,自然不会提摄魂大法的威力。陈皮看过“疯狂英语”的录像带,他知道李阳李教主早就将摄魂大法引入英语教学,不过有点儿走火入魔。他还去“新东方”上培训课,见识功力深厚的俞教主,将学生天天置于白日梦中。
陈皮安心在中学里当一个好老师,每年两个假期,他就去游山玩水,拜访名山古刹。平常每天上两三节课,早饭午饭都在学校食堂解决,下了班自己在家做饭,有时候懒了就一个人去饭馆要一盘鱼香肉丝。多年前他所幻想的富足生活是想吃一盘鱼香肉丝的时候就能去吃一盘,如今他已经过上了他所盼望的富足生活。他不想要漂亮的衣服,不想要漂亮的汽车,他的体重多年来保持在六十八公斤,每天夜里会出去跑步。他谈了几次不成功的恋爱,有过几段不太美妙的性关系。作为一个习练摄魂大法的人,他对那些意欲控制心灵的东西都有所警惕——广告、电视、书本、爱情。
那天夜里,陈皮跑出去五公里,往回走的时候,发现有一条狗跟在他身后,体形不是很大,应该是一条杂种狗,不声不响。陈皮加快脚步,那狗也加快,陈皮跑起来,狗也颠颠地跟上来,陈皮慢慢走,那狗也若有所思地踱步。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卖部,陈皮进去买了两根火腿肠,他坐在马路牙子上把火腿肠的包装撕开,狗盯着陈皮手中的食物。路上空荡荡的,街灯昏黄,有一辆金杯车极快地开了过去,那条狗很快就吃下去两根火腿,眼巴巴地看着陈皮。他到小卖部里又买了几根,还有一瓶水,自己喝了两口,剩下都给狗喝下了。把狗喂饱了,他起身想离开,他根本没打算收养一只流浪狗,但这条狗不吵不闹,像一个熟悉的朋友,跟着陈皮直到家门口。
陈皮把狗带进家门,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个旧毛毯打算先给它弄个窝。忽然,那狗对着电视叫了起来,那个电视是个老款的“海尔”,十四英寸,按下遥控器足有半分钟才出画面。狗坐在地上看电视,是午夜十二点的新闻,正在报道瑞士有个叫罗西的家伙,从飞机上跳出来,借助自身携带的装置,用十分钟飞跃了英吉利海峡。这个罗西,原来是空军飞行员,后来迷上了高空极限冲浪,他现在的装备是一套一百二十一磅重的喷气动力飞行翼,碳素纤维构架,四具由德国Jet Cat公司提供的小型喷气引擎处于折叠的双翼下方,还要携带一个可容纳3.5加仑燃料的油箱,听着就像是把一辆小摩托车绑在身上。这条新闻结束之后,那条流浪狗踱步到旧毛毯铺就的床上,陈皮关上电视,疑惑地打量那只狗。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但这天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屋子里平白多出来一个生物。第二天早上,他做了个梦,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飞到了他的阳台上,推开门走进屋,那人的身影很熟悉,他开口说,这些年没见,你过得怎么样?陈皮歪在床上回答,挺好,还能怎么样。外面天色已亮,晨光打进来,陈皮认出,飞来的访客是大学时自杀的杜仲,他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坐在地板上说着话,还带着四川口音。陈皮看着他不停地说着,却听不到他到底在说什么。醒来的时候,那条狗正蹲在他的床前,眼中似乎饱含泪水。陈皮问:“是你吗,老杜?”那条狗汪汪地叫了起来。
2
按照网上的信息,陈皮找到了“添乐宠物店”。这家宠物店在一片高楼林立的住宅小区的商铺里,老板姓张,是一个“狗语者”,据说能听得懂狗说话。宠物店里有好几排货架,上面是肝、肉、蔬菜罐头。往里走,摞着十几个铁笼子,里面都是狗,有的狗身量很大,在笼子中几乎没有回身的余地。陈皮只认得拉布拉多等少有的几种狗,他看见最上面的一个小笼子里关着的一只小狗,身上被涂得黄一道黑一道,像老虎的花纹。陈皮在笼子前站了一会儿,不由得想把这些笼子全打开,把所有的狗都放出来。此时,屋里的张老板开腔了:“您看点儿什么?”
老张正在给一只大金毛洗澡,金毛站在一个大塑料盆里,直愣愣地看着陈皮。陈皮问:“您是张先生吧?我想请您看看我们家的狗。”老张没接茬儿,把金毛从澡盆子里抱出来,用毛巾擦,擦完了抄起手边的电吹风,给金毛吹干,左手在浓密的狗毛之间穿梭。宠物店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让陈皮有点儿呼吸不畅,他凑近一步:“听说,您能和狗说话?您能帮我看看吗?”
老张关掉电吹风,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狗带来了吗?”
“没带。”
“没带怎么看啊?”老张把金毛关进笼子,十几条笼中狗都叫了起来,老张不耐烦地呵斥:“别叫了!别叫了!”转过身问陈皮:“你的狗多大了?”
“不知道,我没养过狗。”陈皮说。
“养狗得看岁数,要是你那狗才几个月大,比如七八个月吧,那是最调皮的时候,不听话,过了一岁就好多了,就懂点儿事了。要是你能把它养到十岁以上,那就比好多夫妻关系还密,那才叫终身伴侣呢。养狗得有耐心。”老张点上一根烟,走到宠物店门外,深深吸了一口。陈皮也跟着走出来:“我那狗是捡来的,是流浪狗,刚到我家没几天。”
“那你觉得你那狗有什么不对?”此时天色已暗,烟头明灭之间,老张的大鼻孔里探出来两根细长的鼻毛,“要是它不愿意你抱,那也很正常,它和你不熟嘛。等它熟悉了环境,和你熟了,就好了。”
陈皮说:“我觉得这狗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是说,我这狗像一个人,像我一个死去的朋友,我觉得他托生回来。我们以前在一个大学里念书,他死了,现在他好像回来了。”
老张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踩灭,“我们去瞧瞧。”他回身把宠物店里的灯关掉,用铁链子给门上了两道锁。他们打了一辆车。到陈皮家要半个小时,一路上老张询问那条流浪狗撒尿拉屎吃饭的种种情状,显然,他对一条狗的各种怪异表现都能理解。这没什么稀奇的,因为他是“狗语者”。可老张对人的怪异表现也能理解。陈皮捡来一条狗,然后把这条狗看做是自己死去的朋友,在老张看来,这件事也没什么稀奇。但陈皮怀疑,身边这个带着一股狗臊味儿的汉子,只是一个动物行为方面的专家,他可能懂得一条狗为什么去闻另一条狗撒过的尿,懂得一条狗为什么把自己的狗食盆子看得紧紧的,却未必能明白老杜托生为狗,回到世上要和他说什么。
老张进门就要求和老杜单独相处。他跪在地上,伸出手来和老杜的前爪相握,它不吱声,觉得这汉子身上的气味挺熟悉,老张四肢着地,学着狗的样子在地上爬,嘴里“汪汪”地叫着,老杜则有些疑惑地往后退。
老张趴在地上和狗对视,只要这条狗张嘴,他就能从叫声中获取他想要的东西。曾经有一次出诊,去看一条公狗,白天黑夜叫个不停,老张听了之后明白,那条狗的兄弟也在狗市上,它要主人把它的兄弟买回来做伴。还有一次是给一条怀孕的母狗看病,那家主人想知道,是谁干了他家的贵妇。老张和母狗谈了一晚上,终于给它肚子里的狗崽子找到了爹。狗的叫声虽然单调,但里面包含的信息非常丰富。老张能从每一声“汪汪”中辨别出一条狗要表达什么意思。他像狗一样在地上爬,就是要更好地和它们交流。但眼前的老杜一声不吭,什么亲昵的表示也得不到回应。
陈皮在卧室里坐着,关着门,听到外面客厅里传来声声狗叫,很想出去看一下老张到底在施展什么魔法,但他明白,任何一个有魔法的人在施展手段时都不愿意有旁观者在场,如果他在给别人施展催眠术,也不希望有人冷静地在一旁观察。他听得出,狗叫声来自老张,他甚至能听出每一声喊叫中的意思——你好吗?你从哪里来?你喜欢这里吗?你怎么不说话呢?被他收留的老杜像哑巴一样,没有什么响动。这个过程持续了有一刻钟,陈皮焦躁起来,但老张还在周旋。又过了二十分钟,老张放弃了,外面安静下来,陈皮推门出去,看见老张坐在沙发上,毛衣上沾满了灰,老杜蹲在一角,站起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一声哼哼。“这是叹息,”老张说,“就和我们叹口气一样。”他终于捕捉到这一声珍贵的叹息。随即自己也叹了一口气:“这狗两岁多了,不爱说话。”
陈皮拿来一瓶水递给老张,老张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瓶,开口问:“你有什么想和他说的?”陈皮呆立在那儿,看看老杜,又看看老张,似乎他和狗交谈要有一个翻译在场。老张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跟它说,我估计它听得懂。”
陈皮走到老杜面前,蹲下身:“你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当人更好一些?如果当初你不死,现在你也该结婚了吧?没准儿都有孩子了。”说到这儿陈皮有点儿难受,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感多少有些别扭,他站起来对老张说:“麻烦您了,谢谢。”
老张在沙发上坐着:“我这算是出诊了,出诊费是五百。”
“咳,对不住。”陈皮掏出钱包,拿出五百块钱。他早就把出诊费预备好了。
老张接过钱:“我多问两句啊,如果说这狗是你的朋友,原来死了,现在又托生回来找到你,你怎么能认出它来呢?”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那位朋友,醒来就看见这条狗。”
“那这事好办了,你接着睡觉,接着做梦,它要想和你说什么,还会在梦里和你说的。”老张一欠屁股,把钱放到屁股兜里,摸出来一张名片,上面是“添乐宠物店”的地址和电话,头衔是“宠物医生”,名字是“张子语”。他把水喝完,站起身:“有什么问题你再打我电话,直接找我去也行,我基本上每天都在店里。”
陈皮把张子语送到门口:“您以前遇见过这种事吗?”
“这种事儿多了,把狗当儿子的、当爸爸的、当老婆的、当朋友的,都有。万物皆有灵,我觉得我的前世就是一条狗,谁知道我的来世是什么呢?”张子语哈哈一笑,“别送了。”
陈皮将张子语的名片收好,手机里也存下他的电话号码,但一直没打。他和老杜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月,以至于他回想自己把这条流浪狗错认为杜仲,是一时的幻觉。他知道,世上约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会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至少陷入一次幻觉。他每天夜里都睡得不错,老杜只有一次进入他的梦乡,那是一片林荫路,树枝还光秃秃的,但凭空有一抹绿色。老杜说,你看,春天来了,我还不知道姑娘是怎么回事呢。
几天之后,陈皮发现,沙发靠垫上有一小块奇怪的污渍,摸上去还有些发潮,然后他发现,那条狗的小鸡鸡时常处于勃起状态,它喜欢骑在软和的地方,比如沙发的扶手、沙发靠垫、一个陈旧的毛绒玩具上面,蹭啊蹭啊,然后射精。陈皮惊呆了,有几次他想中断老杜的自慰,结果老杜像疯了一样冲他大叫,他只得颓然退后,看着老杜把精液喷射在他家里每一个柔软的地方,包括他自己的枕头。最终,他只得给张子语打电话求救:“老张,你那里有母狗吗?我想让老杜用一下。”
“这个不好办啊。我以前养过一条纯种的猎犬,出去配一次是三千块,它一个月出去干十回,那狗我是花八万块买的,你算算,它干多少回我才能收回本儿。我这店里的母狗不能干这个呀,你要想把它养下去,还是给它做手术比较好,要不然总是麻烦。”
陈皮没想过要给这条狗做手术,杜仲当年是以童子之身跳楼自尽,转世为狗,总不能未享男女之欢就被自己的朋友阉割。他问老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你让它出去自己办去,它有自己的办法,办完了还会回来。”
陈皮沉吟:“我再想想吧,谢谢你啊。”他想挂掉电话,那边张子语忽然发出邀请:“小兄弟,下礼拜你有空吗?我有一个朋友过生日,你要有空就一起去看看,我们都叫他金爷,这位爷了不起,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懂。”
3
金爷的寿筵摆在一家茶馆里,没饭,据说金爷辟谷,每个月只进食三五次。茶馆里所有的小桌拼成一长条,密密麻麻坐着二十来人。陈皮来得晚,跑堂儿的递给他一把小板凳,他在一个角落里坐下。茶馆里人虽多,却安安静静,在听张子语讲故事:“饭店旅馆这种地方,南来北往的人最多。古怪的事儿也最多,我有一次住店,密码箱怎么也打不开,我的密码是6868,比较俗气啊,房间号是1618,我对着箱子就琢磨,要不我试试这1618,结果怎么着?开了,箱子自己换密码。”听故事的众人都低低惊叹了一声,张子语向身边的一位长者说:“金爷,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金爷五十多岁年纪,精瘦,笑容可掬地端着一杯茶:“要我说啊,这是密码锁坏了。”众人哈哈大笑,都为金爷捧场似的,陈皮也不由得干笑了两声。等笑声静下来,金爷又开口了:“老张说得对,饭店旅馆这些地儿,是怨气凝结的所在,你要是看到什么人影儿啊,听到什么动静,那可能都是过往的人留下的怨气。以后你们住店啊,进屋之前先敲敲门,里面有什么东西,先给它惊动走了。或者带着点儿桃木梳子,桃木能辟邪。”
此时,坐在陈皮前面的一个姑娘发问了:“金爷,您说尸油这东西有用吗?我看网上有人卖尸油的护身符,一个小瓶子里装着尸油,据说能避小鬼。”这姑娘语速极快,像是怕被人打断似的,陈皮看着那姑娘的一头长发,黑头发中有几绺儿暗红的,耳听得金爷说道:“这尸油啊,养小鬼啊,都是东南亚那边的,你还是不要轻易上身,挺好的一个姑娘,戴点儿首饰就好,别碰那些东西。”
“可我睡觉怎么也睡不好,有好几次都是鬼上身,怎么也动不了,还有一次可怪了,我趴着睡觉,忽然就能看见床底下的东西,能看透床板儿,看见下面的鞋、箱子。”姑娘说。
张子语哈哈两声:“要我说啊,你找个小伙子一起睡就好了。”众人一阵哄笑,金爷脸上还是带着笑意:“老张这话倒也不错,小伙子阳气盛,还有的人,天生就带煞气,大鬼小鬼都敬而远之。”
“什么叫煞气?是不是长得凶啊?”
未等金爷回答,张子语手指过来:“你后面那小伙子就有煞气。”
姑娘回过头来,盯着陈皮看,陈皮和她对视了两秒钟,就害羞得低下头。张子语提高嗓门:“嗨,小兄弟,站起来让金爷给瞅瞅。”
陈皮站起身,微微鞠躬:“金爷好。”
张子语给金爷介绍:“这位小兄弟姓陈,您给看看?”
茶馆里二十来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陈皮,金爷也仔细打量陈皮。陈皮站在那儿不敢动,心里忽然转了个念头,如果我现在施展摄魂大法,能不能让金爷和张子语都躺下睡觉?过了足有两分钟,金爷才说:“这位小兄弟面相不一般,他煞气很重,但他自己能化解。一般的邪气近不了身。位理的形、气、声、光都不会有大碍。”陈皮像个标本似的还伫立着,供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一番。金爷又开口问道:“小兄弟,你自己练什么功夫吗?我看你精光内敛,也有一定的修行啊。”
陈皮下意识地否认:“没有,没练什么。”
金爷哈哈一笑:“那是我看走眼了。坐吧,坐吧。”
陈皮坐下来,发觉前面那姑娘的目光一直就没有离开他。她朝他微笑:“你好。”
陈皮点头:“你好。”
茶馆里的寿筵基本上就是金爷的一次义诊,张子语负责主持,在座的依次将自己的疑难问题提出来,金爷给出几句点评,有问家里风水的,有问命运八字的,简单的情况金爷三言两语就回答了,遇到麻烦点儿,张子语就在旁搭腔:“这事儿复杂点儿,你得单独找金爷再看。”陈皮自始至终没有问什么。等茶馆中的二十来人依次问诊完毕,一位中年妇女提议:“咱们给金爷唱首歌吧,生日快乐歌,我起个头儿,祝您生日快乐,祝您生日快乐。”金爷笑嘻嘻地听着大家把歌唱完,站起身作揖致意,那位妇女刷的一下从座位下抽出一面锦旗,抖落开来:“我给您做了面锦旗,这是镶了金箔的。”红底儿旗上书八个黄色大字——“悬壶济世,仁者医心”。茶馆里一片叫好,金爷还是在作揖:“不敢当,不敢当。”
陈皮虽然很久没参加过社交活动,但基本的礼数还是明白的,他给金爷带来的礼物是一瓶五粮液,那姑娘带来的是两罐白茶。两人一起来到金爷面前,金爷笑眯眯地接过酒:“好酒。”转过身递给张子语收好。又接过白茶,仔细看罐子上的说明,张子语在边上搭腔:“毛毛这茶叶真不错,知道您爱喝茶。”礼物既已送出,陈皮对金爷到底爱喝酒还是爱喝茶并不在意,他想,这个老张的做派倒真像条狗。
金爷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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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本花花世界就很有深度,这本小说又展现了另外一面##
评分苗炜的小说都可看,所谓都市写作
评分传统短篇小说往往追求典型人物的偶然事件,通过“偶然”的横断面,还原更多的必然。最典型的例子莫过莫泊桑的《项链》。苗炜的短篇不在偶然上下功夫,也就是说,不在故事情节上下功夫,他更倾向于流水潺潺式的娓娓道来,有点随意,有点大大咧咧。但这只是表面,就像他白天睡大觉,夜里是要下功夫的。
评分昨天买的今天到,速度给力!还没看!
评分现今大部分的当代作家,其中不乏与苗炜一样隶属“中间代”的作者,因为想象力的匮乏而深度地迷恋着现实主义的叙事模式,依托底层叙事,把握典型人物,比如农民工、城管、正处叛逆期的大学生、这让这些作品都有了一个超级沉重而严肃的开始,却往往不能在小说的行径过程中走得更深更远。体制的特殊性让这种现实主义经常不能真正地做到现实是一个重要原因,因其无形的阻拦,现实的结果往往是献媚或者避重就轻。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作者往往无意识地将现实与典型等同起来,抹杀了想象存在的空间,也抹杀了作品的个性,这是最要命的。
评分喜欢苗炜的书,语言简练,阅读起来比较轻松
评分还没时间看,感觉印刷质量不错
评分真和假不是问题,描写逼真不代表人物、情节实有,人物、情节实有那叫纪实文学,小说本来就是假。王安忆说过句话,“小说不就是自圆其说吗?将一个产生于遐想之中的前提繁衍到结局。”所以苗炜《黑夜飞行》的序篇名字就叫“我喜欢假的”。问题是,怎么假?
评分回顾这段陈年往事是有的放矢。我想说,有一种人特别怕大俗套,别人干什么,偏不干什么。别人上课他睡觉,别人睡觉他打电筒被窝儿里读书。这就是一种“黑夜飞行”。白天属于人群,遍布大俗套;黑夜属于自己,可以想象,可以不着边际,可以形而上。依我管见,黑夜飞行者多数有才华,又肯下功夫,二者兼备,所以他们容易出成绩。而绝大多数人,要么有才华不努力,要么努力没才华。苗炜是前者,我明明看他白天在“花花世界”四处溜达,可他黑夜从未停止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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