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地粮》是纪德游历北非和意大利之后,以抒情方式,揉合传统的短诗、颂歌、旋曲等形式写成的一连串富有诗意的断想。他以炽热的灵魂感应生命的花果,并将这赤诚之爱整个地化作颂歌、凝成诗语。此书可谓纪德本人Z激越的精神独白,被奉为“不安的一代人的《圣经》”。
精彩书摘
奈带奈蔼,别希求在固定的地方找到神。
万物都指神,无一能启示神。
每种造物使我们与神远离,当我们的目光一固定在它身上。
当别人正从事发表或工作,我却过了三年旅行生活,为的,相反地,忘去一切我曾借头脑所学得的事物。这种促忘的过程曾是滞缓且又艰难;它对我比一切由人们所强输的教育更有益,且真正地是一种教育的开始。
你将永不知道为使我们对生活发生兴趣所必需的努力,但如今生活已使我们感到兴趣,这将跟一切别的事物一样——热情地。
我乐意地责笞我的肉体,在惩戒中比在过失中感到更大的喜悦——我曾那样地陶醉在不仅为罪恶而罪恶的自傲中。
消灭自身对“功绩”的观念,因为它对精神是一种莫大的障碍。
……一生中我们不断地为前程的渺茫而感苦恼。我将对你怎么说呢?一切选择是可怕的,当你考虑选择的时候:可怕的是一种不复为义务所及的自由。正像在一个四野不见人迹的地方选择一条道路,那儿每人从事他自己的发见,而你得注意,这发现只对他自己适用;因此,即是最荒僻的非洲中最可疑的痕迹比这也还可靠……浓荫的小树林吸引我们;未曾干涸的水泉上的幻景……但水泉的存在毋宁是我们的欲望使然;因为任何境地都由于我们的接近,它才逐渐得到存在,四围的景物,逐一地,在我们的行进中安排起来;在天空的边际我们看不到什么,而即在我们的周遭,这也只是一种连续的、可更变的表象。
但为什么在这样严肃的问题上用起比喻来?我们都相信应该发现神,但如今在没有发现神以前,我们竟不知道,唉!向何处呈献我们的祈祷。终于人就说随处是神,一种不能寻觅的东西,而人就随着机遇跪下地去。
但奈带奈蔼,你将像把光执在他自己手上的人那样追随着光前进。
不管去哪儿,你所能遇到的只是神——美那尔克曾说:神,即是我们眼前的东西。
奈带奈蔼,你应边走边看,但你不应在任何地点停留下来。对你自己说只有神不是暂时的。
让重要性在你自己的目光中,而并非在所看到的事物上。
一切你所清晰地认识的东西历千百年对你依然一样清晰。何以你把那些东西还看作那么重要?
欲望是有益的,同样,有益的是欲望的满足——因为欲望从而增添。我实在对你说,奈带奈蔼,每种欲望比我欲望中的目的物虚幻的占有更使我充实。
对多少可爱的事物,奈带奈蔼,我用尽我的爱。它们的光辉由于我不断地为它们燃烧着。我无法使自己疲惫。一切热诚对我是一种爱的耗损,一种愉快的耗损。
异端中之异端,我永远地,受摈斥的论见、隐晦的思想、各种的偏异所吸引。每种智质使我感到兴趣全在所以使它和别种智质不同的地方。由此我在自身中达到排斥同情的境地,因为在同情中所见到的只是一种共通情绪的认识。
不需要同情,奈带奈蔼——而是爱。
不审辨所干的动作是好或是坏。不自疑所爱的是善抑是恶。
奈带奈蔼,我将教给你热诚。
宁过一种至情的生活,奈带奈蔼,而不求安息。除了死的沉睡以外我不希望别种安息。我怕一切当我活着的时候所不能满足的欲望与力,由于它们的独存令我痛苦。我希望在这世间表达尽一切所等待于我的,到那时,满足以后,再整个绝望地死去。
不需要同情,奈带奈蔼,而是爱。不是吗,你懂得这并不是一回事。仅由于怕失去爱,有时我才能同情悲哀、烦恼、痛苦,否则我是很难对它们忍受的。让各人自己去处理自己的生活。(今天我不能写,因为谷仓中转着一个轮子。昨天我就见到,它在打着油菜籽。菜籽壳飘在空中,菜籽滚得满地。灰尘令人窒息。一个女人转着磨石,两个美丽的孩子,赤着足,在收获菜籽。
我哭,因为除此以外我再没有什么可说。
我知道人家不开始写,当人家只有这么一些话可说。但我却已写了,而更将在这同一题材上来写别的东西。)奈带奈蔼,我愿给你一种快乐,一种至今任何别人未曾给你的快乐。我不知道如何把它给你,虽然,我自己拥有这种快乐。我愿比任何别人未曾有的更亲密地跑向你去。我愿在夜间的这一刻来到:当你已连续地打开,而又闭上不少书本,在它们的每一本中搜寻超于它所曾启示你的东西。当你还在等待;当你的热诚,由于不得慰藉,行将转作悲哀。我只为你而写,我只为你的这一些时刻而写。我愿写这样的一本书:那儿一切个人的思想与个人的情绪对你像都是不存在的,那儿你将相信只看到你自己热诚的投影。我愿靠近你而你爱我。
忧郁只是消沉后的热诚。
人都可能整个地赤裸;一切情绪都可能达到完满的境地。
我的情绪像一种宗教似的开放着。你能否懂得这意思:一切感觉都是一种无穷尽的存在。
奈带奈蔼,我将教给你热诚。
我们的动作依附着我们,正像磷光依附着磷。它们耗尽我们,那是真的,但它们形成我们的光辉。
而如果我们的灵魂称得上什么的话,那只因它比别一些人的灵魂燃烧得更热烈。
广漠的原野,我见到过你们,笼罩在晨曦的白色中。蓝色的湖,我曾在你们的浪花中入浴——明朗的大气的每一爱抚使我微笑,这一切,奈带奈蔼,我将不倦地反复告诉你。我将教你热诚。
如果我知道更美的东西,那我对你说的就正会是那一些东西——那一些东西,一定的,而不是别一些东西。
你还不曾教我智慧,美那尔克。不是智慧,而是爱。
……
前言/序言
出版说明
二十世纪,世界文坛流派纷呈,大师辈出。为将百年间的重要外国作家进行梳理,使读者了解其作品,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出版“蜂鸟文丛——二十世纪外国文学大家小藏本”系列图书。
以“蜂鸟”命名,意在说明“文丛”中每本书犹如美丽的蜂鸟,身形虽小,羽翼却鲜艳夺目;篇幅虽短,文学价值却不逊鸿篇巨制。在时间乃至个人阅读体验“碎片化”之今日,这一只只迎面而来的“小鸟”,定能给读者带来一缕清风,一丝甘甜。
这里既有国内读者耳熟能详的大师,也有曾在世界文坛上留下深刻烙印、在我国译介较少的名家。书中附有作者生平简历和主要作品表。期冀读者能择其所爱,找到相关作品深度阅读。
“丛书”将分辑陆续推出,“蜂鸟”将一只只飞来。愿读者诸君,在外国文学的花海中,与“蜂鸟”相伴,共同采集滋养我们生命的花蜜。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
二〇一六年一月��
译者序
福楼拜曾梦想把自己全部作品完成以后,在一天中呈放在读者的眼前;斯汤达尔曾预言自己的作品须在四十年后才能受人理解,他爱在自己的书上写道:“Tothehappyfew”。表现在这两种姿态中的艺术家肃穆的灵魂,我揣想,都曾为少年时代的纪德所渴望,所憧憬。纪德早年的书有印三五本的、十数本的,较多的如《背德者》初版印三百本,《地粮》才印五百本。为什么?珍惜自己的作品,抑或是对自己作品的缺乏自信?宁得少数知心的读者而不图一时的虚荣,不求一时的名利?这都可能。总之,这心理是相当复杂而微妙的。但有一点应是很明显而不容置疑的,即是以严肃、纯洁的态度来接应艺术。不说视艺术重于生命,至少把艺术看作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或竟是自己生命的延续。
纪德自一八九一年发表《安德烈·凡尔德手册》至一九三九年的《日记全集》,将近五十年间,前后出版小说、戏剧、文艺论文集、日记、杂笔等共五十余种;以一生从事于生活与写作,从未接受任何其他有给或无给职务,在如许长的时间内写出五十余种著作实在不能算多,何况其中半数以上都是短篇或中篇。纪德的书有费五六年而成的,也有历十余年而成的。最美的作品应是受狂妄的默启,而由理性所写成,这话像是他在日记中说过。所谓狂妄的默启,也许就是灵感,而后者无疑是技巧。纪德文笔的谨严与纯净,在当代法国作家中除瓦莱里外恐无出其右。纪德不是一个多产的作家。
五十年的写作生活!这期间,可怕的是灵魂在长途中所经历的险遇:由诗情的沉醉,创始时期中的友谊——瓦莱里与卢维,以至在罗马街象征主义派大师马拉尔美的住宅黄昏时轻柔抑扬的语声,含笑谈真理的情趣,而终至感到空虚、落寞、不安,以坚强的心出发去沙漠中觅回自己对生命的热诚;由自我解放所产生的生命力,通过福音中“忘去自身”的启示,必然地指向大同与共产的憧憬。“别人——他生活的重要性,对他说……”这过程曾是痛楚而艰难,但它终于使晚年的纪德更乐观、更坚强、更豁朗、更宁静,使他的生活与思想达到某种健全的平衡。
这三五粒、十数粒撒播在地上的种子,近二十年来已得到大量的收获,像是投在湖心的小石,这小小的漩涡慢慢扩散,终至无限。“纪德思想”已引起广泛的研讨。他的作品已有各国文字的译本,他的书已由十数本而成为十数版,其中重版百次以上的也有不少种;一九三六年出版的《从苏联归来》,一月内重印至几十版,但这是一本时事性的著作,自应看作例外。归根结底,纪德永不能是一个通俗性,或通俗化的作家,如果某一书的出版得到超出预期的销路,这在他不一定是一种光荣。我不禁想起鲁迅先生“伟人与化石”的话,人在成名后,别人没有不把你供奉作偶像的,这无法逃避的命运,对一个永远在更新中、永远在求解脱的作家,不知更将做何感想。
安德烈·纪德生于一八六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今年正好是七十三岁。一九三六年十月出版的莫里斯·萨克斯的《纪德评传》中描写纪德说:
“高身材,塌肩膀,骨质的身躯,其上是一个许久以来已早秃顶的头颅,有着乡下人似的焦枯的皮肤。他像是从一棵粗糙的大树上所取来的坚洁的木材所雕成。他的眼睛,有时呈灰色,有时呈青色,像有些青石片,也像有时晴天下白杨树的叶子,显示出一种明净、坦朗、颖悟的目光。他的口唇,王尔德曾说正直得像一个从未说谎者的口唇,在面部上清晰地截成一种与其是任情则更是缄默的线条。坚方的颌骨显示出不为任何浓重的欲情所凝滞的一种意志。纪德的面目所予人的是乡人、学者、雅士三者间的一种完美的结合。”
我于一九三五年冬天第一次会见纪德时所得的印象也大致相仿。
他独居在巴黎第七区凡诺路副一号的一所公寓的顶层。邻街的两间正房,其一,傍壁的高书架上放满着各作家寄赠的新出版的书籍,他的女打字员就在那室内工作;另一是小客厅,从客厅有长廊通到后排临院子的一间大房子,这长廊宛如贯通前后的一座桥梁,靠墙也是成列的书架,上面是他自己作品的各国文字的译本,但其中独无中文的。国人翻译纪德,就我所知,最早的当推穆木天先生所译的《窄门》,可惜我当时手头没有,结果我把从国内寄来的丽尼先生由英文转译的《田园交响曲》送给了他,这使他书架上又多了一重新的点缀。长廊尽头临院子的那间大房子是纪德的卧室,同时也是他的工作室。像大多数新式的顶层房子一样,这间房子的后半部有一个半楼,有一道小扶梯可以上下。这半楼纪德布置成一个小型的书库,成行的书架上是古今各家的全集以及一己所收藏的珍版图书。室内临窗处是一张棕色坚实的大书桌,不远是一架钢琴。从窗口看去,唯有城市的屋顶与冬日的树梢。纪德爱住高楼,无疑为使自己身心永远保持空旷与豁朗的感觉。他的卧铺设在室内一隅,用具的色调与品质,一望而知是非洲的产品,我想这大概都是屡次在非洲的旅行中带回的。纪德一向不常住在巴黎,但近年来每次回到巴黎时总住在凡诺路他所租赁的寓所。一八九八年为答辩巴雷斯所写的一篇短文是这样开始的:
“父亲是于塞斯人,母亲是诺曼底人,而我自己偏又生在巴黎,巴蕾士先生,请问您教我往何处生根?
“于是我决定旅行。”
纪德始终认为只有使自己的灵魂永不松弛,永不祈求安息,人才能永远年轻。今日已超七十高龄的老人,谁看去都是不能相信的。记得有一次他陪我去看雷斯特朗日侯爵夫人,我们从他寓所出发,公寓中原有自动电梯可供上下,但他宁爱徒步下楼,从他所住的第七层顶楼到地面的一层,其间二百余级的梯阶,他一口气跑尽,全无喘息之意。纪德幼年体质羸弱,如今却反老当益壮了。
对于一个自始受重重传说所笼罩的作家如纪德者,一旦有人告诉你这是一个人性的、正常而正直的人也许反会引起一部分人的失望。当《从苏联归来》出版后,一度纪德颇受左右夹攻,我曾问他对此做何感想,“没有什么,”他坦然回答说,“十年前我发表《刚果纪行》,揭发在殖民地所目击的种种,当时也没有人能相信;如果我在《从苏联归来》中还不曾把有些事实做更切实的报道,一来因为我自己既不是新闻记者,更不是社会学者或经济学者,但最大的原因倒是怕累及一部分在苏联的友人。如果人们以为我出版这书足以证明我对自己所期待的新理想的实现的信念已呈动摇,那他们是错误的:这正像不能因我对法国在殖民地设施的不满而来证明我不爱祖国的错误是一样的。我正在写《再谈从苏联归来》,在这书中我预备发表一部分我实地所得的数字资料。”
纪德晚年的第二重打击,则是夫人埃马纽埃尔的故世。那是一九三八年初春的事情。他回答我吊唁的信中说:“……是的,这伤逝使我几个月来凄怖地感到消沉。你读过我的作品,应能衡量这一位在我生活中所处的无限的地位,我自身中最高的一切无不以她为指归……”
接着是大战的爆发。一九三九年九月我从巴黎近郊的寓所给纪德去电话,我在耳鼓中听到电铃在对方室内振振作声,但许久无人接话,纪德已不在巴黎。第二天我动身到马赛。是年十一月在上海接到他从尼斯来信并寄到新出版的《日记全集》。这是最后的音息。遥念生活在苦难中的人们以及这一位始终受青年所敬爱的作家,使我不期然地做了以上这一段本无必要的叙述。
《地粮》是纪德初期的作品之一,一八九七年出版。这是一本诗意强烈的书。若把这书看作纪德某一时期中心灵的自传自无不可。
这书的译成远在五年以前。初稿依据《纪德全集》第二册中所收的原文,重校时参阅一九三八年第一百一版的单行本。五年来这译稿始终搁置在我的行箧内。何以我不把它及早拿出来付印?曾治愈某一病人的药剂,未必合用于另一病人,更不必说合用于一切病人。我知道,各人的脾胃不同,各人的体质不同,对这人有益的,对另一人可能适得其反。我一再踌躇出版的原因即由于此。
美那尔克教人不再仅仅爱自己的家,而慢慢地,与家脱离。“智者,即是对一切事物都发生惊奇的人。”流浪,流浪。年轻的读者,我知道你已开始感到精神上的饥饿,精神上的焦渴,精神上的疲累;你苦闷,你颓丧,你那一度狂热的心,由于不得慰藉,行将转作悲哀。但你还在怀念,还在等待,你怀念千里外的家乡,怀念千里外的故亲戚友。你不曾设想到你所等待的正是你眼前的一切。回头!这不再是时候。时代需要你有一个更坚强的灵魂。如果你的消化力还不太疲弱,拿走吧!这儿是粮食,地上的粮食!
光明在望,中国的奈带奈蔼,你也永远将像那把光执在他自己手上的人一样随光前进。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城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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